我很想你,但我也能控制!
【引子】
厨房里传来高压锅“呲——”的上气声,尖锐,执着,像一声绵长的叹息。我正弯腰把女儿脱在玄关的鞋摆正,听到这声音,腰一下就僵住了。
恍惚间,我好像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背影。宽阔的,系着我买的蓝色条纹围裙,在氤氲的雾气里转过头,对我笑,露出一口白牙,说:“媳妇儿,再等五分钟,排骨汤就好。”
女儿多多迈着小短腿跑过来,抱住我的大腿,仰着脸,眼睛亮晶晶的:“妈妈,是爸爸回来了吗?你今天炖了爸爸最爱喝的玉米排骨汤。”
我的心,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,密不透风地疼。
我蹲下来,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,努力挤出一个笑:“不是爸爸,是王阿姨。爸爸……爸爸公司忙,要出差很久。”
这是我们离婚的第六个月,也是我对女儿撒的第十八个谎。
多多“哦”了一声,有点失落,但很快又被客厅里动画片的音乐吸引了过去。我站起身,看着空荡荡的鞋柜一侧,那里曾经放着他一年四季的鞋,从篮球鞋到皮鞋,满满当当,充满了属于一个男主人的烟火气。目前,那里只有我新买的几双高跟鞋,安静,整洁,也冰冷。
我们是和平分手的,没吵没闹,没狗血的第三者,甚至连财产分割都顺利得像一场商业谈判。陈锋把房子和大部分存款都留给了我,净身出户。办完手续那天,他最后看了我一眼,眼神复杂,像是想说什么,但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:“那我走了。照顾好自己和多多。”
我说:“好。”
然后,他转身,我关门。一个家,就这样,碎了。
朋友都说我冷静得可怕,像个没事人。我自己也这么觉得。我照常上班,下班,接送女儿,周末带她去公园。我的生活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,精准,规律,不出任何差错。我告知所有人,也告知自己,我很好,我能控制。
可是,只有我自己知道,在无数个深夜,我会盯着他的微信头像,那个我们一起去海边时我给他拍的背影,看很久很久。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六个月前,他发的最后一条:“我到楼下了。”
我没有回复。
我很想你,陈锋。这句话,我只敢在心里对自己说。由于说出口,就意味着失控。而我,输不起。
高压锅的气阀还在不知疲倦地跳动着,像我那颗努力压抑却始终无法平静的心。我深吸一口气,走进厨房,关掉了火。
水雾散去,一切清晰如昨,又物是人非。
【第一章:一根鱼刺的重量】
周三晚上,我给多多做了她最爱吃的清蒸鲈鱼。
“妈妈,你尝尝,今天的鱼特别好吃!”多多夹了一块雪白的鱼肉,小心翼翼地吹了吹,举到我嘴边。
我笑着张开嘴,心里一片柔软。有那么一瞬间,我觉得,就这样和女儿相依为命,也挺好。
“好吃。”我夸她。
她开心地笑了,又低头自己吃起来。我看着她小小的侧脸,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。她长得真像陈锋,尤其是那双眼睛。
突然,多多“啊”了一声,小脸皱成一团,捂住了喉咙。
我心里一咯噔,立刻放下筷子:“怎么了宝贝?是不是卡到刺了?”
多多点点头,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,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,小声说:“疼……”
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。各种民间偏方在脑子里乱飞:喝醋?吞饭?不对,都不对,医生说过这样更危险!
“别怕,多多,别怕!张开嘴让妈妈看看。”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,打开手机手电筒,让她张大嘴。喉咙深处,一根细小的白刺,若隐若现。
恐慌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。我从来没有独自处理过这种事。以前,但凡多多有任何磕碰,陈锋总是在第一时间冲过来,他会冷静地判断情况,然后用他那双宽厚温暖的手,沉稳地解决一切问题。他总是说:“没事,有我呢。”
那句“有我呢”,曾经是我全部的安全感。
目前,我只有自己。
“妈妈带你去医院。”我当机立断,抓起外套给多多穿上,另一只手抖得厉害,半天找不到车钥匙。
“妈妈,我怕……”多多带着哭腔。
“不怕,有妈妈在。”我模仿着陈锋的语气,声音却在发颤。
夜里的急诊室,灯光惨白,消毒水的味道刺鼻。我抱着多多,在长长的走廊里排队,周围是焦急的家属和匆忙的医生护士。多多趴在我肩上,小声地啜泣着。她的每一声抽噎,都像一根针,扎在我心上。
我突然觉得好累,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。不是身体上的,而是心里的。那种一个人扛起整个世界的无力感,几乎要把我压垮。
我下意识地摸出手机,指尖悬停在那个熟悉的号码上。只要按下去,他就会来吧?他那么疼女儿。
可是,凭什么呢?我们已经离婚了。我有什么资格,在遇到困难的时候,还去打扰他的人生?
我的骄傲,我的自尊,我那点可怜的“控制力”,在这一刻,像一层薄冰,岌岌可危。
最终,我还是把手机揣回了兜里。李芸,你可以的。你必须可以。
医生用镊子取出鱼刺的时候,多多“哇”地一声大哭起来。我紧紧抱着她,把她的头埋在我怀里,一遍遍地亲吻她的额头,嘴里喃喃地说着:“不疼了,宝宝不疼了……”
那一刻,我不知道是在安慰她,还是在安慰我自己。
回家的路上,多多已经在我怀里睡着了,眼角还挂着泪珠。我抱着她,一步一步走在清冷的路灯下,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。我突然想起,有一次也是这样,多多半夜发高烧,陈锋背着她,我跟在旁边,一路跑到医院。那时候,他的后背,就是我的天。
目前,我的天,是我自己。
回到家,安顿好多多,我瘫坐在沙发上,再也撑不住了。我没有哭,只是觉得眼睛有点酸,酸得发胀。我看着这个空旷的房子,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我和陈锋生活过的痕迹。墙上那幅我们一起挑的画,阳台上他养死的几盆多肉,甚至沙发上这个被我坐出来的凹陷,旁边,也曾有另一个凹陷。
成年人的崩溃,悄无声息。
我拿起手机,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,打下三个字:【我很想你。】
指尖停在发送键上,停留了足足五分钟。
窗外,一辆车驶过,灯光划破黑暗,在天花板上一闪而过。
我一个字一个字地,删掉了那句话。然后,切换到朋友圈,发了一条动态。
【一根鱼刺的重量,大致就是整个世界吧。晚安。】
没有配图,没有表情。
设置,仅自己可见。
【第二章:不期而遇的温柔】
第二天早上,我被手机震动吵醒。我趴在沙发上睡了一夜,浑身酸痛。
拿起手机,是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。
【多多怎么样了?】
我的心跳漏了一拍。这个语气……
我立刻回拨过去,响了两声,那边接了,一个熟悉到刻在骨子里的声音传来,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:“喂?”
是陈锋。
“你怎么……”我的声音也有些干涩,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然后他说:“你朋友圈忘了分组。”
我愣住了。我明明设置了仅自己可见。我慌忙点开朋友圈,那条动态下,孤零零地躺着一个红色的“1”,点开,是陈锋的赞。我什么时候把他从屏蔽列表里放出来了?我自己都忘了。也许是某个喝了酒的晚上,也许是某个思念泛滥的深夜。
“我……”我一时语塞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解释吗?显得太刻意。不解释?又显得我好像在博取同情。
“她没事了吧?”陈锋又问了一遍,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担忧。
“没事了,刺取出来了,睡得很好。”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。
“那就好。”他似乎松了口气,“抱歉,我……我昨晚在邻市开会,手机静音了,早上才看到。”
“没关系,已经处理好了。”我说,语气疏离得像在跟一个普通朋友说话。
又是一阵沉默。我们之间,如今只剩下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“那个……”他先开了口,“我中午回去一趟,看看多多。”
“不用了,她要去上幼儿园,你工作忙……”我下意识地拒绝。我害怕看到他,害怕我们之间那种尴尬的温情。那会让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,瞬间崩塌。
“李芸,”他叫我的全名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坚持,“我要看我女儿。”
我无法再拒绝。
挂了电话,我看着镜子里憔ნობ的自己,黑眼圈浓重,头发凌乱。我突然有种冲动,想化个精致的妆,换上最美丽的衣服,让他知道,没有他,我过得很好,甚至更好。
可我最终只是洗了把脸,换了身干净的家居服。我不想再伪装了,尤其是在他面前。我的疲惫,我的脆弱,他不是已经从那条朋友圈里窥见一斑了吗?
中午,门铃准时响起。
我打开门,陈锋站在门口。他瘦了些,也黑了点,眼底有淡淡的青色,但依旧是我记忆中挺拔的模样。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,还有一个大大的乐高玩具盒。
“爸爸!”多多欢呼着扑过去,抱住他的腿。
陈锋立刻蹲下身,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,下巴蹭着她的头顶,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:“宝贝,还疼不疼了?”
“不疼啦!妈妈带我打败了鱼刺大怪兽!”多多骄傲地宣布。
陈锋抬起头,看向我。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,只有短短一秒,我便迅速移开了。
“辛苦你了。”他说。
我摇摇头,侧身让他进来。
他把保温桶放在餐桌上:“我熬了点粥,没什么味道,养胃。你跟多多都喝点。”
我看着那锅粥,心里五味杂陈。他还是老样子,不善言辞,却总把关心放在行动里。我们离婚的缘由,不就是这个吗?他永远在做,却永远不说。我想要的沟通,他给不了。他觉得已经用行动证明的爱,我感受不到。
我们三个人,像一个奇怪的组合,坐在餐桌旁。多多叽叽喳喳地讲着幼儿园的趣事,陈锋耐心地听着,时不时地附和一句。我低头喝着粥,一言不发。
这画面,温馨又残忍。它让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,我们曾经拥有过什么,又失去了什么。
吃完饭,陈锋陪多多拼乐高。我站在厨房里洗碗,听着客厅里传来的父女俩的笑声,眼眶又开始发酸。我赶紧拧开水龙头,让哗哗的水声盖住我快要溢出来的情绪。
“我来吧。”身后突然响起他的声音。
我吓了一跳,转过身,他已经站在我旁边,伸手要拿我手里的碗。我们的指尖不经意地碰了一下,像有电流窜过,我猛地缩回手。
“不用,我马上洗完了。”
他没再坚持,只是靠在旁边的门框上,看着我。
“李芸,”他突然开口,“后来有事,给我打电话。不管多晚。”
我洗碗的动作一顿。
“我们是离婚了,但我还是多多的爸爸。你一个人,别硬撑。”他的声音很低,带着一种我几乎要陌生的心疼。
我没有回头,只是低着头,用力地刷着盘子,好像那是我的仇人。
“我没有硬撑。”我说,“我过得很好。”
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。
他走的时候,多多已经睡着了。他站在门口,又恢复了那种客气又疏离的样子:“那我走了。”
“嗯。”我点头。
他换好鞋,手放在门把上,却没有立刻打开。他回头看着我,欲言又止。
“陈锋,”我抢在他前面开口,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,“后来……如果不是非必要,还是少来吧。对多多,对我,都不好。”
我看到他眼里的光,瞬间黯淡了下去。
他沉默了很久,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。最后,他只是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拉开门,走了出去。
门关上的那一刻,我靠在门板上,缓缓地滑坐到地上。
我撒了谎。我不是过得很好。
陈锋,你知道吗?你今天带来的那一点点温柔,比最锋利的刀子,还要伤人。它让我所有的“控制”,都成了一个笑话。
【第三章:回忆是会呼吸的痛】
(第三人称视角)
陈锋坐在车里,没有马上发动。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,抽出一根,点燃。烟雾缭绕,模糊了他略显疲惫的脸。
他已经快一年没抽烟了。当初李芸说备孕,他二话不说就把烟戒了。后来多多出生,他更是碰都没碰过。目前,他又捡起来了。
手机屏幕亮着,停留在李芸的朋友圈界面。那句“一根鱼刺的重量,大致就是整个世界吧”,像一根真正的刺,扎在他的心口。
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她昨晚的无助。抱着哭泣的女儿,在冰冷的医院走廊里奔波,一个人缴费,一个人签字,一个人抱着睡着的孩子回家。那个曾经连瓶盖都拧不开,看到蟑螂会跳到他背上的女人,目前,一个人扛起了一个世界。
是他的错。
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,烟雾呛得他咳嗽起来。
他和李芸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?
他想不清楚。或者说,他不愿意去想。
记忆回到三年前。那时候,他的小公司刚刚起步,每天焦头烂额。应酬,酒局,一个接一个的项目。他每天回到家,都已经是深夜。李芸总是留着一盏灯,一碗热汤。起初,他还会抱着她,说声“辛苦了”。后来,他累得连话都不想说,倒头就睡。
他以为她会懂。他拼命工作,是为了这个家,为了让她和多多过上更好的生活。他把每个月赚的钱,悉数上交。他记得她所有的喜好,纪念日会提前订好餐厅和礼物。他觉得,他已经做了一个丈夫能做的一切。
可是,李芸却离他越来越远。
她不再等他回家,不再问他工作上的事。他们之间的交流,只剩下“嗯”、“好”、“知道了”。他以为是老夫老妻的平淡期,没太在意。
直到有一天,他提前回家,想给她一个惊喜。却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阳台上,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,默默地流眼泪。
他走过去,问她怎么了。
她擦掉眼泪,摇摇头,说:“没事,风大,迷了眼睛。”
从那一刻起,他知道,有些东西,不一样了。
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,是他的母亲。
母亲从老家过来小住,典型的中国式婆婆,勤劳,善良,也爱多管闲事。她看不惯李芸给多多买昂贵的进口绘本,觉得是浪费钱。她看不惯李芸周末睡懒觉,觉得是懒惰。她更看不惯李芸花钱请小时工,觉得是败家。
那些琐碎的矛盾,像一根根牛毛细针,扎在他们本就脆弱的婚姻上。
李芸向他抱怨。他说:“妈年纪大了,你多担待点。”
他母亲向他诉苦。他说:“李芸工作也累,您多体谅下。”
他以为自己做了最公正的“裁判”,却不知道,在婚姻里,丈夫的不站队,本身就是一种站队。他站到了他妻子的对立面。
李芸提出离婚那天,他正在外地出差,刚刚签下一个大单。他兴奋地打电话回家,想告知她这个好消息。
电话那头,李芸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陈锋,我们离婚吧。”
他以为她在开玩笑。
“别闹了,我刚签了个大合同,回去给你买你上次看上的那个包。”
“我不是在闹。”李芸说,“我累了。陈锋,这个家,好像只有我一个人。”
那一瞬间,他所有成功的喜悦,都被这句话击得粉碎。
他连夜飞了回来,尝试挽回。他承诺会减少工作,多陪她和孩子。他承诺会处理好婆媳关系。
可是,李芸只是摇摇头,眼睛里是他从未见过的疲惫和决绝。
“太晚了,陈锋。”她说,“我的心,已经冷了。你给我的那些东西,很好,但我想要的,不是这些。”
他不懂。他真的不懂。他把能给的都给了,她为什么还不满足?
直到签完离婚协议,搬出那个家,他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出租屋里,吃着冰冷的外卖,看着窗外万家灯火,没有一盏是为他而留。他才后知后觉地清楚,李芸想要的,或许只是一个能听她说话的丈夫,一个能在她脆弱时给她拥抱的爱人,而不是一个只会赚钱的机器。
他以为的“为她好”,实则是一种自以为是的独断。
车里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,烫到了他的手指。他猛地回过神,将烟头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。
他拿出手机,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,想说点什么。对不起?还是,我错了?
可话到嘴边,又咽了回去。
他想起李芸刚刚在门口说的:“后来……如果不是非必要,还是少来吧。”
她的眼神,平静,疏离,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。
陈锋发动了车子,汇入车流。他开着车,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荡。他看着那些高楼大厦,霓虹闪烁,第一次感到,这座他为之奋斗的城市,如此陌生。
他输了。输掉了他生命里最重大的东西。
而他,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赢回来。
【第四章:家长会上的“一家三口”】
幼儿园要开家长会了。
老师在班级群里发通知,特意强调:“希望爸爸妈妈都能来,我们有一个亲子互动的环节。”
看着那句“爸爸妈妈”,我的头皮一阵发麻。
我该怎么跟多多解释?
晚上,我试探着问多多:“宝贝,周六的家长会,妈妈一个人去,可以吗?”
多多正在玩积木,头也没抬:“不行呀,老师说了,要爸爸妈妈一起去。小米的爸爸妈妈就一起去。”
“可是爸爸要出差……”我拿出惯用的借口。
多多停下了手里的动作,抬起头看着我,眼睛里有了一丝委屈:“又是出差。爸爸是不是不喜爱我了?他都不回来看我。”
孩子的话,最是天真,也最是伤人。
我无言以对,只能把她抱进怀里:“怎么会呢?爸爸最爱多多了。”
那一晚,我失眠了。
我不想让多多在小朋友面前抬不起头,也不想再对她撒谎。
挣扎了一夜,第二天一早,我还是给陈锋发了条微信。
【周六上午十点,多多幼儿园开家长会,有亲子活动。你看……有没有时间?】
发完,我就后悔了。这像是一种示弱,一种求助。
过了十几分钟,他回了两个字:【有空。】
我的心,落下的同时,又悬了起来。
周六那天,我特意早起,化了个淡妆,选了一件得体的连衣裙。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憔ნობ,像个怨妇。
陈锋比我先到。他站在幼儿园门口,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,黑色的西裤,身姿挺拔。阳光洒在他身上,让他看起来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。许多路过的妈妈,都在偷偷看他。
我突然觉得有点恍惚。我们,曾经是别人眼中最般配的一对。
“爸爸!”多多开心地跑过去。
陈锋笑着抱起她,熟练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。
我走过去,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:“你来得挺早。”
“怕迟到。”他言简意赅。
我们三个人并排走在幼儿园的林荫道上,多多走在中间,一手牵着我,一手牵着他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,洒下斑驳的光影。那一刻,我们看起来,真的像一个幸福的家庭。
我能感觉到,多多的小手,攥得很紧,小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开心。
我的鼻子,又开始发酸。
家长会开始了。老师在前面讲话,我和陈锋并排坐在小小的塑料椅子上。我们的肩膀几乎要碰到一起,中间只隔着几厘米的空气。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,是我以前给他买的那个牌子。
我全身僵硬,目不斜视地盯着讲台,假装在认真听讲。
他似乎也有些不自在,时不时地调整一下坐姿。
终于到了亲子互动环节,游戏是“两人三足”。
多多兴奋地看着我们:“爸爸妈妈,我们一起玩!”
我和陈锋对视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尴尬。
“好。”我们异口同声。
工作人员拿来绳子,把我的左脚和他的右脚绑在一起。靠得那么近,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裤腿下传来的体温。我的心跳,瞬间乱了节奏。
“预备,开始!”
周围的家庭都冲了出去,我们却在原地踉跄了一下,差点摔倒。
“你先迈左脚。”他说。
“不对,我迈左脚,你就要迈右脚,我们顺拐了。”我说。
“一二一,一二一!”多多在一旁着急地给我们喊口号。
我们相视一笑,那一瞬间,所有的尴尬似乎都消失了。我们找回了久违的默契。
“听我口令,”他说,“一。”
我们同时迈出步子。
“二。”
又一步。
我们越走越顺,越走越快,最后竟然超过了好几对家庭。多多在终点为我们欢呼。
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,我们都笑了。那种发自内心的,轻松的笑。
老师走过来,拍了拍我们的肩膀,笑着说:“多多爸爸妈妈,你们真有默契。看你们一家三口,感情真好。”
那句“感情真好”,像一盆冷水,瞬间浇熄了我们之间刚刚燃起的那点火苗。
我们的笑容,都僵在了脸上。
我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步,拉开了和他的距离。
他眼中的光芒,也黯淡了下去。
家长会结束,我们送多多回家。路上,多多趴在陈锋的背上睡着了。
到了楼下,我伸手去接多多。
“我来吧,她睡得沉。”他说着,就抱着多多往楼上走。
我跟在他身后,看着他的背影,宽阔,安稳。我突然很想问他,陈锋,我们真的,回不去了吗?
可我终究没有问出口。
在门口,他把多多小心翼翼地交给我。
“那我走了。”他说。
“嗯。”
这一次,他没有停留,转身就走进了电梯。
我抱着多多,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,隔绝了他的身影。
我低头看了看怀里熟睡的女儿,她的小脸上,还带着满足的微笑。
为了这个微笑,我今天所有的伪装,都值得。
可是,当伪装卸下,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和失落,又该如何排解?
我抱着女儿,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。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又灭,灭了又亮。
【第五章:迟到的真相】
日子又恢复了平静,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。
我和陈锋,除了偶尔由于多多的事情在微信上说几句话,再无交集。那种在家长会上短暂复燃的温情,像一场幻觉。
直到我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。是陈锋的妹妹,陈雪。
“嫂子……哦不,李芸姐。”陈雪的声音有些犹豫,“你目前有空吗?我想跟你聊聊。”
我有些意外。我们离婚后,为了避免尴尬,我和他家的人都断了联系。
我们在一家咖啡馆见了面。陈雪看起来憔ნობ了许多,没有了以前的活泼。
“李芸姐,对不起。”她一坐下就说,“我哥的事,我一直想告知你,可他死活不让。”
我心里一紧:“他怎么了?”
陈雪叹了口气,眼圈红了:“你还记得你们离婚前一年吗?我哥的公司,出了大事。”
我的心,猛地沉了下去。
陈雪说,那时候陈锋的合伙人卷款跑路,公司欠下了一大笔债务,还被好几个客户起诉。他焦头烂额,四处借钱,抵押了自己名下的所有财产,甚至还背上了高利贷。
“他每天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,好几次我都看到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拿头撞墙。但他回家一个字都不跟你说。他说,你是他老婆,不能让你跟着他担惊受怕。他说,男人就该把所有事都扛下来。”
我的手,开始发抖。我想起那段时间,他每天深夜回家,满身酒气,我问他,他只说是应酬。我看到他眼里的红血丝,以为他只是工作累。我抱怨他对我冷淡,不关心家里,却不知道,他正在地狱里煎熬。
“那……那婆婆……”我艰难地开口,“那段时间,妈来我们家……”
陈雪苦笑了一下:“是我哥求我妈去的。他怕债主找上门,伤害你和多多。我妈那个人,你是知道的,嘴巴碎,心是好的。我哥让她看着你们,实则是想保护你们。”
保护?用那样一种令人窒息的方式?
“他为什么不告知我?”我的声音在颤抖,“我们是夫妻啊!有什么事,不能一起扛吗?”
“这就是我哥。”陈雪说,“他就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。他觉得,让老婆孩子跟着自己吃苦,是男人最大的失败。所以,他选择了最笨的方法。他故意对你冷淡,故意跟我妈制造矛盾,他想……他想让你对他彻底失望,然后离开他。”
“所以,离婚……”
“是他提的。”陈雪打断了我,“不对,是他逼你提的。他算好了,把房子和存款都给你,足够你和多多下半辈子衣食无忧。他自己,净身出户,一个人去还那些还不完的债。”
轰的一声,我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炸开了。
我一直以为,是我的抱怨,是婆媳的矛盾,是我们之间无法沟通的隔阂,杀死了我们的婚姻。
我一直以为,是他不爱了,厌倦了,所以才那么轻易地放手。
我一直以为,我是那个被抛弃的,骄傲又可怜的受害者。
原来,我才是那个最残忍的人。我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,转身离开了。我用我的“心冷了”,在他血淋淋的伤口上,又撒了一把盐。
难怪,办手续那天,他看我的眼神那么复杂。那里面,有不舍,有痛苦,有决绝,还有……我当时没看懂的,深深的爱。
“他目前呢?”我抓着陈雪的手,急切地问,“债还清了吗?”
“差不多了。他这两年没日没夜地干,把所有窟窿都填上了。前阵子,还把欠亲戚的最后一笔钱也还了。”陈雪说,“李芸姐,我哥他……他心里一直有你。他手机屏保,还是你们的合照。他租的房子里,摆着你和多多的照片。他跟我说,这辈子,最对不起的人,就是你。”
眼泪,终于决堤。
我捂着嘴,不想让自己哭出声,可那压抑了太久的委屈、悔恨、心疼,像山洪一样爆发,无法抑制。
我哭他傻,哭他笨,哭他自以为是的伟大。
也哭我自己,哭我的无知,哭我的自私,哭我们错过的这两年。
原来,我所谓的“控制”,在他那沉重如山的爱面前,渺小得像一粒尘埃。
我一直以为,是我在独自承受。实则,他背负的,比我多得多。
我很想你,陈锋。
这一次,我不想再控制了。
【第六章:我在雨夜里奔向你】
(第三人称视角)
从咖啡馆出来,天已经阴了。铅灰色的云层,压得很低,像李芸此刻的心情。
她没有回家,而是打了一辆车,报出了一个她曾经无比熟悉,目前却感到陌生的地址——陈锋公司的楼下。
她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做什么。质问他?为什么要瞒着她?拥抱他?告知他她什么都知道了?
她不知道。她只知道,她必须马上见到他。
车窗外,雨点开始落下,先是零星几点,很快就连成了线。城市在雨幕中变得模糊,像一幅被水浸透的油画。
李芸靠在车窗上,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。这两年的一幕幕,像电影快放一样在脑海中闪过。他的冷漠,他的疏离,他的欲言又止,他每一次看向多多时那藏不住的温柔和愧疚……所有她曾经不解的细节,在这一刻,都有了答案。
她以为的坚冰,原来是他用来自我牺牲的铠甲。
她以为的深渊,原来是他为她和孩子筑起的避风港。
这个男人,用最笨拙,最自虐的方式,爱了她一场。
车停在了写字楼下。李芸付了钱,没有打伞,直接冲进了雨里。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,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冷。
她站在大楼门口,仰头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窗户。哪一扇,是属于他的?他目前,是在里面加班,还是已经离开了?
她拿出手机,找到了那个号码。指尖在拨号键上悬了又悬。
她该说什么?
“喂,陈锋,我在你公司楼下。”
他会怎么想?
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,一个熟悉的身影,从大楼的旋转门里走了出来。
是陈锋。
他没有打伞,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,手里拿着一份文件,正低头快步往停车场走。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,他似乎也毫不在意。
李芸的心,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。
她再也顾不上任何犹豫和矜持,朝着那个背影,大声喊了出来:
“陈锋!”
雨声很大,盖过了她的声音。他没有回头。
“陈锋!”她又喊了一声,声音里带上了哭腔。
这一次,他似乎听到了。他停下脚步,有些疑惑地回过头。
当他看到站在雨里的李芸时,他整个人都愣住了。他脸上的表情,是全然的震惊和不敢置信。
李芸朝着他跑了过去。高跟鞋在湿滑的地面上,跑得踉踉跄跄。
她跑到他面前,浑身湿透,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,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,顺着脸颊往下流。她看着他,看着这个她爱了十年,也误会了两年的男人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只是不停地流泪。
陈锋也呆住了。他手里的文件掉在了地上,被雨水浸湿,他也浑然不觉。他只是看着她,眼里的震惊,慢慢变成了化不开的心疼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,沙哑得厉害,“怎么不打伞?会感冒的。”
他一边说,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,披在她身上。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,包裹住她冰冷的身体。
李芸再也忍不住,一把抱住了他,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,放声大哭。
“你这个傻子……你这个笨蛋……”她捶打着他的后背,语无伦次,“你为什么不告知我……为什么一个人扛着……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……我有多想你……”
陈锋的身体,瞬间僵硬。
他听着她的哭诉,听着那句“我有多想你”,感觉自己那颗已经死了两年的心,又重新开始跳动。
他伸出手,犹豫了很久,最终还是轻轻地,落在了她的背上。他一下一下地,安抚着她颤抖的身体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他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,声音哽咽,“对不起,李芸……我只是……我只是不想你跟着我吃苦……”
“我们是夫妻啊!”李芸抬起头,泪眼婆娑地看着他,“夫妻是什么?就是一起吃苦,一起享福!你凭什么一个人做决定?你凭什么剥夺我跟你一起承担的权利?”
雨还在下,越下越大。周围有行人撑着伞匆匆路过,投来好奇的目光。
但他们,仿佛处在另一个世界。这个世界里,只有彼此。
陈锋看着她,看着她通红的眼睛,看着她满是委屈和爱意的脸。他伸出手,用粗糙的指腹,擦去她脸上的泪水。
“我错了。”他说。
简简单单的三个字,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,都更能击中人心。
“有些话说了就是一辈子,有些话一辈子都说不出口。”李芸抽泣着说,这句她曾在书上看到的话,此刻成了他们最真实的写照。
陈锋没有说话,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。
雨夜,城市,一对相拥的男女。
没有惊天动地的告白,没有轰轰烈烈的承诺。有的,只是迟到了两年的真相,和在雨水中消融的误解与隔阂。
家这个字,拆开了,就是一堆冰冷的家具。
而此刻,他们都知道,那个家,有了重新拼凑起来的可能。
【第七章:能控制的思念】
我们没有复合。
那个雨夜之后,一切似乎都变了,又似乎什么都没变。
陈锋开始更频繁地出目前我们的生活中。不再是以“多多的爸爸”这个客气的身份,而是更自然地融入。
他会在下班后,带着菜来到我这里,熟练地系上围裙,在厨房里忙活。高压锅“呲呲”的上气声,再次成为这个家里熟悉的背景音。多多会抱着他的腿,让他举高高。我则会靠在厨房门口,看着他的背影,心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稳。
我们谁都没有提“复婚”那两个字。
就像两个大病初愈的人,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平静,谁也不敢用力过猛。
有些伤口,虽然愈合了,但疤痕还在。我们需要时间,让那些疤痕慢慢淡化。
周末,他会带我们去郊外的公园。多多在草地上放风筝,我和他并排坐在长椅上。阳光很好,暖洋洋的。
“我妈前几天给我打电话了。”他突然开口。
我的心,下意识地揪了一下。
“她跟我道歉了。”陈锋看着远处奔跑的女儿,声音很平静,“她说,她对不起你。她说,如果当初她不来,我们可能就不会走到这一步。”
我沉默了。
“我跟她说,不怪她。”陈锋转过头,看着我,“怪我。是我没处理好。是我没有保护好你,也没有尽到一个做儿子和做丈夫的责任。”
我看着他的眼睛,那里面,没有了之前的逃避和挣扎,只剩下坦诚和坚定。
“都过去了。”我说。
是的,都过去了。再多的追究和怨怼,都毫无意义。我们失去的两年,已经追不回来。我们能做的,是过好目前的每一天。
“李芸,”他叫我的名字,很认真,“再给我一次机会,好吗?”
他没有说“我们复婚吧”,他说的是“再给我一次机会”。
一个,重新学习如何去爱,如何去沟通的机会。
我没有立刻回答。我看着远处,风筝飞得很高,多多在阳光下笑着,跳着。
我突然想起,我曾经发过的那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。
【一根鱼刺的重量,大致就是整个世界吧。】
目前,我身边,有了一个可以和我一起分担这个世界重量的人。
我转过头,对他笑了笑。
没有回答,但答案,已经在他心里,也在我心里。
我们的关系,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平衡。我们像情侣一样约会,看电影,吃饭。但晚上,他会自觉地离开,回到他自己的出租屋。我们给彼此留下了足够的空间和尊重。
我们都在用一种更成熟的方式,重新爱上对方。
有一天晚上,多多睡着后,我们坐在沙发上聊天。
“陈锋,如果……如果陈雪没有告知我那些事,你会一直瞒着我吗?”我问。
他沉默了很久。
“会。”他低声说,“我会一直等你,等到我觉得,自己有足够的能力,能让你和多多过上好日子的那一天,再回来找你。如果你已经有了新的人……”
他没有说下去,但我懂了。
这个傻子,他甚至做好了永远失去我的准备。
我靠在他的肩膀上,握住他的手。他的手掌,宽厚,温暖,充满了让人安心的力量。
“我很想你。”我说。
这是离婚后,我第一次,对他说出这句话。
他身体一僵,然后,反手握紧了我的手。
“嗯。”他应了一声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颤抖,“我也想你。”
他顿了顿,又补充了一句,像是在对我,又像是在对自己说:
“但是,这一次,我能控制了。”
我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。
我清楚他说的“控制”是什么意思。
那不再是压抑和克制,不再是自我牺牲式的逃避。
而是一种更深沉,更强劲的力量。是懂得,是珍惜,是愿意为了对方,变成一个更好的人。是信任,无论未来还有多少风雨,他们都有能力,一起去面对。
我很想你。
但我知道,你就在这里,在我身边,在我们共同的未来里。
所以,这份思念,不再是煎熬,而是一种甜蜜的笃定。
我,也真的能控制了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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