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院里的喜剧：病房里唱京剧

散文伯乐采薇推荐：这是篇叙事散文，讲述了“我”因给重症的父亲陪床，与病房里一位喜爱京剧的老爷子相识相交的经过。

老爷子为人谦和、友善，当了一辈子钳工，却打小喜爱京剧，还自学了月琴、京胡、京二胡、三弦等，老爷子的京剧把病房里漫长而难熬的日子变得有滋有味。老爷子晚上回家睡觉时，还主动把床铺让给“我”，缓解了“我”的腰间盘突出病痛，使“我”大为感激。

推荐理由：老爷子温厚的笑容和乐观的态度，让“我”印象深刻，萍水相逢的一段情义，温柔了时光，柔软了内心，令人倍感温暖！

      父亲住在医院走廊最末的房间。房间里两张床位。父亲之外，还有一位北京老爷子住院，他晚上回家睡觉，白天来输液、检查。

      老爷子的人中是红紫的，其他的异样我看不出来。医院诊断他同样是重症肺炎，必须住院治疗。由于没有发烧，也没有咳嗽，比我父亲病情轻多了，且年龄也小了30岁。老爷子说一口北京话，很谦和。他容长脸，须发有些白，面庞红润，眼睛老是笑眯眯地弯着但又不多言，透着和善、谨慎，他是北京大兴区退休工人，做什么行业的，我忘记了。

      老爷子每天来，我和他逐渐混熟了。他输液躺在床上有时会眯盹，液尽了我会叫他。他笑一笑表明感谢。有一天，他侧坐床上用手机小声地放戏曲听，右手有节奏地拍打着膝盖。我好奇问他听的是京剧吗？“是京剧，我在听我自己个唱的戏！”老爷子瞬间透出几分得意。

      “我上大学时，学校紧挨着中国京剧院。我每天听演员在画室墙根下吊嗓子，那一声啊～～～，声音洪亮，回旋婉转，我一边画画一边竖起耳朵听，真是太好听了。”我一听他说京剧，话匣子就打开了。

      “哎呦喂，那敢情好。我是唱京剧的老生，那是起小的爱好。”

      “您没考专业的戏曲学校吗？我听您嗓子真够亮堂。”

      “没有，我高中没念就接班进厂了。当了一辈子钳工。”

      “当时有一位京剧演员，他天天在我们教室前的大树下练嗓子，我天天会停下来听。天天见面，就熟了。有一天他忽然叫住我，给我京剧大剧院的票，说有台湾来的京剧团演出，让我去捧场。现场看名家演出，比电视上看，效果当然不一样。”我回忆与京剧有关的往事津津有味，忍不住微笑起来。

      “我小时候是跟着家里的老人爱上京剧的，我爷爷爱唱，我父亲爱唱，到我这辈儿，自然也爱唱。目前条件好了，你看手机能录，能拍视频，还能发抖音，自己的声音录下来，自己唱戏的模样拍下来，多方便呀。”老人对现状特别知足。

      老爷子接着又摇头晃脑地哼唱起来，知道我爱听，他唱的声音放大了，但毕竟在病房里，不能引吭高歌。

      他把手机上的视频一一给我欣赏，嘿，视频里他在拉一种我没见过的乐器。“这叫月琴。我自学的。”“那您真厉害！对着谱子自己就能看懂练会吗？”

        “我上过一个音乐学院教授的课，教乐理，交三次学费，上三次课。后面就是我自学了。”

      “您为什么不继续学下去？”

      “教授学费高呀！我嫌贵。我入了门，自己修行，不求他了。”

        “您还会什么乐器？”

        “京胡、京二胡、三弦，我都会拉。”老爷子道。

        “啊！？都是自学的？厉害呀！我家女儿也学音乐，她练过钢琴、古筝、小提琴。钢琴和古筝都是专业级。但目前大学专业是画画。我受她影响，也很喜爱音乐。对于戏曲的喜爱则晚一些，我从小跟着姥姥和舅舅、姨们去戏台下听戏，到了三十岁后来，才听懂了戏曲里的悲欢离合，从那后来各种戏曲我都爱听。”我说道。

      “你看，这是我和我的戏友们一起演出的照片和视频。”老爷子一一介绍给我看。照片记录了老爷子丰富多彩的戏曲生活，有时在公园里素衣排练，有时在舞台上彩妆演出，有时在演奏乐器。他和情投意合的人聚在一起，目的就一个：唱京剧，爱京剧。这样的退休生活真让啧啧称赞。

      从那天开始，父亲的病房里，京剧声回旋缭绕。老爷子的京剧，给他，也给我这个陪床者，把在病房里的漫长而难熬的时间变得有滋有味了。

      从那天开始，老爷子晚上回家睡觉时，临走主动说：“闺女，你晚上睡我的床吧。反正也空着。比你租的弹簧床舒服。”

      “谢谢！谢谢！我的腰间盘突出又开始疼了，睡您床，正好。”

      入院开始的陪床生活相当辛苦，最初来，因父病危，我三天三夜没睡觉。租了折叠床，晨五点就必须起床给清洁工让位置，收拾床铺。中午不能搭床，熬到晚上九点才能拖出床睡觉。租来的铺盖极薄，褥子湿冷，枕头潮臭，多人用过，呛鼻子的酸腥。我硬着头皮租下来，好歹和衣能躺一躺，闭一闭眼睛。但腰不听话，腰间盘突出立刻犯病，疼得不能动弹，不得不天天贴膏药。

        和老爷子因戏结缘后，我有了一张医院标准床，这真意外。我回家取了干净床单、毛巾被、枕头，晚上睡在老爷子厚而踏实的大床上。腰舒服了，疼痛消失，幸福感由衷而起，天堂在哪里？有时就是一张真正的床。从进入“天堂”开始，我不由自主担心老爷子出院。他出院，我就又得去租那个硬邦邦的潮湿折叠床。转而一想，床本来就不是我的，一分钱都没有付出，有什么理由计较得失？我应该祝福老爷子早点出院呀！我能睡几晚，看缘分，哪怕让我就躺五分钟，我都应该感谢不尽，目前已经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幸运！如此一想，心定下来了。

      一个星期过去了。这是何等宝贵的7天！由于床铺的舒服，我的腰部不用天天贴膏药了。

      老爷子和父亲都被通知要做气管插管吸痰。老爷子提前告知我：“闺女，你还能睡一晚上。我吸完，咱们明天就再见了。”“好呀好呀！”第二天下午，气管插管吸痰后，老爷子变得精神抖擞，彻底康复了。他利落地收拾好东西，满脸微笑地和我道别。

        “老吴！还有老吴呢！我忘记和老吴说再见了！老吴，你可要早点好起来啊！祝老吴早日康复！”老爷子本来已经走出门，特意反身又走回来，探入头来，朝着老爸放大嗓门喊，满脸温厚的笑容，朝老爸挥手告别。

      “我替我爸谢谢您！再见啊！您好好保重！”我同样依依不舍。

      京剧老爷子的面孔到目前，我都记得清清楚楚，没有忘记，也不可能忘记。要是在人海茫茫中相遇，我必定会先认出他来，挥手奔过去：“您还记得我吗？京剧老爷子？！”

      2021.12.1夏威夷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