滤 镜

手机屏幕熄灭的瞬间，咖啡馆里嘈杂的人声骤然清晰起来。我抬起头，看到邻桌女孩正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调整角度，笑容像经过准确测量般完美地展开，一种精致的，被社交网络驯化过的统一神态。这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。

突然，对面女孩因咖啡撒在了裙子上传来的惊吓声打断了我的思维。我下意识看向周围，心脏猛地一沉：所有人，无论男女老少，无论他们刚才在做什么，此刻都停止了动作。他们整齐划一地抬起头，脸上那些原本各异的“假面”瞬间褪去，只剩下一种空洞的、非人的专注。更可怕的是，他们所有人的瞳孔深处，都清晰地映出了我此刻惊恐失措的脸庞——一张毫无修饰、赤裸裸暴露在无数目光下的脸。那无数个微小的、反光的“我”，在无数双空洞的眼睛里扭曲变形，像一场无声的集体审判。

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的喉咙。我猛地起身，带翻了咖啡杯，深褐色的液体在桌面蔓延，像某种不祥的预兆。我踉跄着冲出咖啡馆，玻璃门在身后合拢的轻响隔绝了里面那片凝固的、令人窒息的寂静。

我冲进街角便利店的狭小洗手间，反锁上门，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喘息。镜子里映出我毫无血色的脸。我颤抖着伸出手指，缓缓地、试探着，触向自己脸颊的皮肤。指尖传来的触感温热而柔软，带着人类肌肤特有的弹性。可就在我指尖触到皮肤的瞬间，镜中那张脸，那双属于我的眼睛深处，却像信号不良的屏幕般，极快地掠过了一丝冰冷的、无机质的、绝非人类所能拥有的微光。那光转瞬即逝，快得像一个错觉。

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。我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，巨大的疑问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——究竟是我在触摸真实的脸，还是我的指尖，正在确认一张刚刚完美贴合、严丝合缝、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……崭新面具？镜中的影像沉默着，再没有一丝异样，平静得令人绝望。我凝视着镜子里那张无比熟悉的脸，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无声地沉入心底：或许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，我们早已分不清自己与面具的界限，那层薄薄的、被称作“表情”的东西，早已在无人觉察时，无声地焊死了通往真实自我的最后一道门栓。

镜子里的人也在凝视着我，目光深不见底。我忽然感到一种彻底的、令人窒息的孤独——仿佛整个世界，只剩下我和镜中这个不知真假的倒影，在冰冷的反光里，无声对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