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王总,核心客户,还剩下22个。”当我说出这句话时,我看到他端着茶杯的手,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。
从那天我抱着纸箱走出那栋熟悉的写字楼,到今天我坐在这间小而明亮的办公室里,给我的新团队开第一次晨会,已经过去了一整年。这一年里,我失眠过,与妻子争吵过,在深夜的阳台上怀疑过人生,但唯独没有后悔过那天在王总办公室里,那个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回答。
那22个名字,像是我过去五年青春里立下的22座丰碑,最终却成了压在我心头最沉重的石头。
思绪被拉回到那场喧嚣的庆功宴,觥筹交错,灯火辉煌。那是我职业生涯里,最风光,也最冰冷的一个晚上。
第1章 庆功宴上的冷风
“这一杯,我必须敬陈默!”王总,王建军,我们公司的创始人,此刻正满面红光地举着酒杯,他略显肥硕的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,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,“没有陈默,就没有我们‘启航’项目的今天!三年啊,整整三年,陈默带着团队没日没夜地拼,才啃下这块硬骨头!你是我们公司最大的功臣!”
掌声雷动,同事们的笑脸在水晶吊灯下显得格外真诚。我有些拘谨地站起来,端起酒杯,杯中的茅台漾起一圈圈涟漪。酒精和暖气熏得我脸颊发烫,我说了几句“都是王总领导有方,是团队共同努力的结果”之类的场面话,然后一饮而尽。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,胃里一阵灼热,但这股热流却没能驱散我心底莫名升起的一丝寒意。
项目成功了,这个我们跟进了三年,几乎耗尽公司一半资源的“启航”项目,终于在上周五正式签约,合同金额刷新了公司的历史记录。作为项目总负责人,我理应是全场最意气风发的那个人。可不知道为什么,从王总宣布今晚不醉不归开始,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就始终萦绕着我。
我叫陈默,今年三十五岁。五年前,我跟着王总从一家大公司出来创业。那时候公司算上我们俩,一共才五个人,挤在郊区一个租来的民房里。王总负责拉投资画大饼,我负责带着两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跑业务、做方案。那段日子很苦,我记得最清楚的,是为了拿下第一个客户,我在人家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里,硬生生坐了三天,改了十几版方案。最后客户被我的执着打动,给了我们一个几十万的小单子。就是靠着这样一个个小单子,我们活了下来,公司也慢慢从五个人发展到五十多个人。
“启航”项目,是我职业生涯的巅峰,也是我为这家公司倾注心血最多的一个项目。三年来,我几乎是以公司为家,女儿发高烧我没回去,妻子林悦阑尾炎手术,我也只是在医院陪了一晚就匆匆赶回公司开会。我总觉得,等这个项目做完了,一切都会好起来。我可以休个长假,带她们去海边,弥补这些年亏欠的陪伴。
酒过三巡,王总被几个部门经理簇拥着,高谈阔论着公司的未来蓝图,说要拿“启航”项目的成功作为跳板,明年准备启动上市计划。他说得激情澎湃,仿佛已经看到了敲钟的那一刻。可我注意到,他描绘的宏伟蓝图中,关于项目后续的维护和二期开发,只字未提我的名字,而是巧妙地把功劳分摊给了整个“市场部”和“技术部”。
坐在我身边的,是我的副手小张,一个很机灵的年轻人。他压低声音对我说:“陈哥,王总今天这是怎么了?闭口不提你后续怎么带队,反而一直在捧技术部的李总监。”
我笑了笑,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项目刚结束,让大家高兴高兴。王总心里有数。”
话是这么说,但那股寒意却愈发清晰。我看到人力资源部的总监小丽,一个平时在酒桌上很活跃的女人,今晚却显得异常安静,好几次她的目光与我对上,都带着一丝躲闪和同情。还有财务总监,他过来敬我酒的时候,说的话也格外耐人寻味:“陈默啊,你是个能人,也是个好人。后来不管在哪,肯定都能发光。”
“后来不管在哪?”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针,轻轻扎了我一下。
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。我发现,那些核心的部门领导,在跟我碰杯时,眼神里都带着一种复杂的、欲言又止的意味。而那些新来的员工,则依旧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我,仿佛我就是公司的定海神针。这种鲜明的对比,让我感到一阵彻骨的悲凉。
我借口去洗手间,在走廊的窗边点了一支烟。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,勾勒出冰冷的建筑轮廓。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妻子林悦发来的微信:“结束了吗?女儿说想等你回来给她讲故事。”
我回了句:“快了。”
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我不是傻子,职场里的暗流涌动我见过太多。鸟尽弓藏,兔死狗烹的故事,每天都在上演。只是我从没想过,这故事的主角会是我。我和王总,不是简单的上下级,我们是战友,是一起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兄弟。我一直这么认为。
回到酒桌上,气氛依然热烈。王总已经有些喝高了,搂着几个新来的女同事,讲着他当年如何慧眼识珠发现了我。他把我描述成一个不善言辞但技术过硬的“璞玉”,被他精心雕琢后才有了今天。我安静地听着,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,心里却一片冰冷。他说的没错,是他给了我平台,但那块璞玉,也是靠着自己一刀一刀的刻骨之痛,才把自己磨成了目前的样子。那些通宵达旦的夜晚,那些在客户面前孙子一样的笑脸,那些由于压力和焦虑而大把脱落的头发,他都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。
庆功宴的最后,公司给项目组发了奖金。我的红包最厚,当着所有人的面,王总亲手递给我,说这是我应得的。我捏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,却没有丝毫喜悦。我看着他,想从他那双由于酒精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里,找到一丝往日的真诚和温度,但我失败了。我看到的,只有商人的精明,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。
那晚,我没有喝醉。在送走最后一个东倒西歪的同事后,我独自一人打车回家。出租车行驶在午夜空旷的街道上,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,像是我这五年飞逝的青春。我靠在车窗上,看着玻璃上自己疲惫的倒影,第一次对自己坚信不疑的东西,产生了动摇。
我以为,只要我拼尽全力,为公司创造价值,就能换来应有的尊重和回报。但目前看来,我可能只是王总宏伟蓝图里,一块在特定阶段极其好用,但用完之后,就可以被随手丢弃的垫脚石。
第2章 二十二个名字
庆功宴后的第三天,周一,我像往常一样提前半小时到了公司。办公室里还很安静,只有保洁阿姨在拖地的声音。我办公桌上那盆绿萝长得格外茂盛,绿油油的叶子垂下来,几乎要碰到地面。这是我刚来公司时买的,五年了,它见证了这里的一切。
我泡了杯茶,打开电脑,开始整理“启航”项目的收尾资料,并着手撰写二期开发的初步构想。虽然庆功宴上的感觉很不好,但我内心深处还存着一丝侥幸。或许是我想多了,王总只是喝多了,或者公司真的有更大的战略布局。作为公司的元老,我应该信任他。
上午九点半,人力总监小丽的内线电话打了过来,声音一如既往地客气:“陈哥,方便来我办公室一趟吗?”
“好的,马上。”我挂了电话,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一下。该来的,终究还是来了。
我走进小丽的办公室,她已经泡好了茶,脸上挂着职业而疏远的微笑。“陈哥,坐。”
没有寒暄,她开门见山,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,推到我面前。“陈哥,是这样的。公司最近在进行战略调整和组织架构优化,经过董事会研究决定呢,你负责的项目组需要进行一些……调整。这是公司给你的离职补偿方案,你先看一下。”
“组织架构优化”,多么熟悉而冰冷的词语。我没有去看那份方案,只是平静地看着她:“所以,我被辞退了?”
小丽的眼神有些躲闪,她低下头,拨弄着桌上的文件夹:“陈哥,你别这么说。公司超级感谢你这五年来的付出,特别是‘启航’项目,你的功劳大家有目共睹。但是……公司的发展需要,你知道的,有时候……”
她后面的话我没再听进去。脑子里嗡嗡作响,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飞。我预想过这一幕,但当它真的发生时,那种被背叛和抛弃的感觉,还是像一把钝刀子,在心口来回地割。我为之奋斗了五年的地方,我倾注了所有心血和情感的地方,目前用一份冷冰冰的文件,几句轻飘飘的官话,就将我扫地出门。
我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:“是王总的意思?”
小丽点了点头,低声说:“王总也是思考了很久,他……他也不好受。”
不好受?我心里冷笑。如果他真的不好受,为什么不是他亲自来跟我谈?我们不是兄弟吗?
“补偿方案是N+1,另外,思考到你的贡献,公司会额外再多给你两个月的工资作为奖金。”小丽补充道,“这是王总特意交代的,他说不能亏待了功臣。”
N+1,加上两个月奖金,听起来似乎很厚道。但他们拿走的是什么?是我用五年时间,用无数个不眠之夜,用牺牲家庭的代价,为他们打下的江山。
我没有在文件上签字,只是说:“我想跟王总聊聊。”
小丽面露难色,但还是点了点头:“好的,我帮你问问王总目前方不方便。”
我在会客区等了大致二十分钟,这二十分钟里,我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。从最初在民房里画图纸,到第一次拿到百万级订单时的狂喜,再到“启航”项目中标时,我和王总激动地拥抱在一起……一幕一幕,都还那么清晰,却又感觉那么遥远。
终于,小丽出来说:“陈哥,王总在办公室等你。”
王总的办公室在公司的最里面,视野最好,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。我推门进去的时候,他正背对着我,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,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。
“来了,坐。”他没有回头,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。
我没有坐,就站在门口。“王总,我想知道为什么。”
他转过身,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,既没有庆功宴上的热烈,也没有想象中的愧疚。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我,就像在看一个普通的下属。
“陈默,公司要发展,有时候就必须做出一些艰难的决定。”他走到他的红木办公桌后坐下,示意我坐在对面,“‘启航’项目结束了,公司接下来的重点是内部管理和技术研发,准备为上市铺路。你的长项在于开拓市场,攻坚克难,但现阶段,公司需要的是更擅长内部协调和管理的将才。”
这套说辞,比小丽的“组织架构优化”听起来更高明,但也更虚伪。
“所以,我这个‘功臣’,利用价值已经没了,是吗?”我自嘲地笑了笑。
王总的眉头皱了一下,似乎对我的直白有些不满。“陈默,不要这么想。我对你,对我们一起奋斗过的岁月,是有感情的。但是,我第一是一个企业家,我要对整个公司,对几百号员工负责。”
他顿了顿,拿起桌上的紫砂茶壶,给我倒了一杯茶,袅袅的茶香弥漫开来。
“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,这很正常。补偿方面,我跟小丽说了,在法定标准上,再给你加两个月。另外,你的期权,虽然还没到行权期,但公司可以按照最新的估值,折算成现金给你。这笔钱,足够你在任何一个二线城市买套不错的房子了。”他语气平缓,像是在谈一笔生意,一笔关于如何体面地“处理”掉我的生意。
我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水,没有碰。钱,的确 很有诱惑力。但我心里堵着的那口气,不是钱能解决的。
“王总,我跟了你五年。”我的声音有些沙哑,“公司最难的时候,员工工资发不出来,是我把准备给儿子看病的钱先拿出来垫上的。你忘了吗?”
王总的眼神闪烁了一下,端起茶杯喝了一口,以此来掩饰他的不自然。“我当然记得。陈默,你的情分,我都记在心里。所以,我才给了你远超其他离职员工的补偿。做人,要知足。”
“知足?”我几乎要笑出声来,“我只是想要一个公平。一个我应得的尊重。”
“公平?”王总放下了茶杯,身体微微前倾,眼神变得锐利起来,“什么是公平?这个项目,平台是公司给的,资金是公司投的,你只是执行者。没有公司,你陈默是谁?目前项目成功了,你拿了奖金,拿了补偿,拿了期权折现,这还不叫公平?”
他的话像一把锥子,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。原来在他眼里,我所有的付出,所有的牺牲,都只是一个“执行者”的分内之事。
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窗外的阳光照进来,将空气中的尘埃照得一清二楚。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,跟一个只认利益的商人谈感情,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。
我站起身,准备离开。
就在我走到门口的时候,王总突然开口了,声音不大,却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响起。
“陈默,你手上……还有多少核心客户的联系方式?”
我停下脚步,背对着他,没有回头。
这个问题,才是他今天真正想问的。他担心的不是我的感受,不是我们之间的“情分”,而是我离开后,会不会带走公司的命脉。那些客户,是我一个个磕下来的,他们中的许多人,认的不是公司,而是我陈默这个人。
我沉默了几秒钟,脑海里快速地闪过一个个名字,一个个熟悉的笑脸,以及与他们合作的点点滴滴。这些客户,是我最大的资本,也是王总最深的恐惧。
然后,我缓缓地转过身,看着他那张精明而又带着一丝紧张的脸,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,一字一顿地回答:
“王总,核心客户,还剩下22个。”
第3章 回家的风暴
当我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箱走出写字楼时,正午的阳光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。纸箱里装着我五年的青春:几本专业书籍,一个印着女儿照片的马克杯,一个我们团队第一次获奖时的合影相框,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办公用品。那盆养了五年的绿萝,我最终没有带走。我想,它属于那里,就像过去那个天真的我一样,都该留在那里了。
我没有直接回家,而是在写字楼下的公园长椅上坐了很久。人来人往,每个人都步履匆匆,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或当下的焦虑。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时代抛弃的孤魂野鬼,前一刻还在山巅接受众人的欢呼,下一秒就坠入了万丈深渊。
手机响了,是林悦打来的。
“老公,中午回来吃饭吗?我炖了你爱喝的排骨汤。”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。
我喉咙发紧,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“怎么了?在开会吗?”她察觉到了我的异样。
“没……没有。”我清了清嗓子,“悦悦,我……我有点事,晚点回去。”
“出什么事了?你声音不对劲。”林悦的语气变得担忧起来。
我再也撑不住了,那种巨大的委屈和茫然瞬间将我淹没。我把事情的经过用最简单的话告知了她。电话那头,是长久的沉默。我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脸上错愕和担忧的表情。
“先回家吧,”过了许久,她才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颤抖,“回家再说。”
回家的路,感觉格外漫长。我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放着和王总的对话,尤其是最后那个问题,以及我说出“22个”时,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惧。我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回答,或许是出于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,又或许,是想在那一刻,让他清楚我真正的价值。
推开家门,林悦正坐在沙发上等我,没有开电视,茶几上放着她给我倒好的温水。四岁的女儿瑶瑶看到我,像往常一样扑过来要抱抱,嘴里喊着:“爸爸,爸爸回来了!”
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,抱起女儿,在她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下。那一刻,抱着女儿柔软的小身体,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,我心里那块坚冰似乎融化了一角。这是我的家,是我最后的港湾。
把女儿哄去房间玩玩具后,我走到沙发前,在林悦身边坐下。她没有说话,只是默默地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担忧。
“对不起,”我低声说,“我没想到会这样。”
“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。”她叹了口气,伸手握住我冰凉的手,“累了吧?先喝口水。”
我端起水杯,喝了一大口,温热的水流进胃里,却没能温暖我冰冷的心。
“接下来……你有什么打算?”她轻声问道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我茫然地摇了摇头,“脑子很乱。”
“钱呢?补偿给了多少?”她问得很直接,也很现实。
我把补偿方案跟她说了,包括那笔期权折现的钱。林悦听完,沉默了片刻,说:“听起来……还算可以。至少,能让我们撑一段时间。”
我看着她,知道她是在安慰我。我们每个月有近两万的房贷和车贷,女儿的早教班、家里的日常开销,每一项都是巨大的压力。这笔钱,看似不少,但如果我长时间找不到工作,也只是杯水车薪。
“悦悦,”我看着她的眼睛,认真地说,“我手里有客户。那22个核心客户,只要我开口,至少有一半会跟我走。我不怕找不到下家,甚至……我可以自己干。”
我说这话,一半是为了让她安心,一半也是为了给自己打气。
没想到,林悦听完,非但没有表现出欣喜,脸色反而沉了下来。
“陈默,我早就跟你说过!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,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,“我早就跟你说,不要把公司当成自己的家!不要把老板当成兄弟!你就是不听!你看看你这几年,为了那个破公司,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?家里的事你管过吗?瑶瑶长这么大,你带她去过几次公园?我阑尾炎手术,你陪了我几个小时就跑了!你总说,等项目结束就好了,等公司上市就好了!目前呢?人家一脚就把你踹了!”
她的每一句话,都像一把刀子,扎在我心上最柔软的地方。我知道,她说得都对。这些年,我对这个家亏欠了太多。
“我以为……”我尝试辩解。
“你以为?你以为什么?”她打断我,眼圈红了,“你以为你拼死拼活,人家就会念你的好?陈默,你就是个傻子!彻头彻尾的大傻瓜!你把人家当兄弟,人家把你当什么?一个用完就扔的工具!”
“我不是……”
“你不是什么?”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,“你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要了!上次胃出血住院,医生怎么说的?让你不要再熬夜,不要再喝酒应酬!你听了吗?你出院第二天就飞去外地陪客户!我拦都拦不住!我当时就想,这个家是不是没有你不行,但那个公司离了你就得倒闭是吗?”
客厅里,只剩下她压抑的哭声和我的沉默。我无力反驳,由于每一个字都戳中了我的痛处。我一直以为,我在为这个家的未来奋斗,却忽略了她们最需要的,是当下的陪伴。
“目前好了,工作没了。”她擦了擦眼泪,语气里带着一丝绝望,“你说你有客户,你要带他们走,你要自己干。陈默,你想过没有,创业有多难?你拿什么去跟王建军斗?他有资金,有平台,有人脉。你呢?你有什么?就凭那22个客户?客户是认你,但他们也要看你背后有没有实力支撑!你这是拿我们这个家去赌!”
她的话,像一盆冷水,从头到脚将我浇了个透心凉。是啊,我凭什么?我被胜利和愤怒冲昏了头脑,只想着自己手里的王牌,却忘了现实的残酷。
“那你说我该怎么办?”我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助,“难道说就这么算了?我五年的心血,就换来这么个结果?”
“我不知道!”林悦摇着头,泪水再次涌出,“我只知道,我不想再过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!我不想每天晚上等你到半夜,不知道你是在加班还是在酒桌上喝得不省人事!我不想女儿的家长会,永远只有我一个人去!我受够了!”
这场争吵,在女儿瑶瑶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走出来,怯生生地问“爸爸妈妈,你们怎么了”的时候,戛不过生。
林悦立刻收起了所有的情绪,走过去抱起女儿,柔声安慰她。我坐在沙发上,看着她们母女,心里五味杂陈。
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,这次失业,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危机,更是我们整个家庭的危机。它像一个放大镜,将我们婚姻中所有被我忽略的裂痕,都照得一清二楚。我所谓的为家庭奋斗,在妻子看来,或许只是一种自私的、逃避家庭责任的借口。
晚上,我们分房睡了。我躺在客房的床上,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,毫无睡意。窗外,城市的喧嚣渐渐沉寂,我的内心却波涛汹涌。林悦的话,王总的脸,那22个客户的名字,在我脑海里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,将我牢牢困住。我第一次感到如此深刻的迷茫,不知道未来的路,该往哪里走。
第4章 泥潭里的兄弟
失业后的第一个星期,我过得浑浑噩噩。每天假装正常时间出门,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游荡,图书馆、咖啡馆、公园,都成了我的临时避难所。我不敢待在家里,害怕看到林悦失望的眼神,也害怕那种无所事事的空虚感将我吞噬。
我和林悦陷入了冷战。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嘘寒问暖,我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孩子和一些必要的家庭事务。我知道她在生气,气我的天真,也气我的固执。而我,除了沉默,不知道还能做什么。
一个周四的下午,我正坐在一家咖啡馆里,漫无目的地刷新着招聘网站,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。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接了。
“是陈默,陈总吗?”电话那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。
“张总?您好您好。”我立刻坐直了身体。是张总,我们公司最大的客户,也是那22个核心客户名单里,排在第一位的人。他的公司,是“启航”项目最终的服务对象。
“陈总,怎么回事啊?我今天给你们王总打电话,想约你聊聊项目二期的一些想法,他居然跟我说,你已经离职了?”张总的语气里充满了惊讶和不满,“这么大的事,怎么不跟我说一声?我们合作这么久,我一直都是冲着你来的。目前你走了,这后续的工作谁来接?我信不过别人!”
我的心猛地一跳,一股暖流涌上心头。被人需要和信任的感觉,在此刻显得尤为珍贵。
“张总,实在不好意思,我也是刚办完手续,还没来得及跟您说。”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。
“什么也别说了,晚上有空吗?老地方,我请你吃饭。我们好好聊聊。”张总的语气不容置喙。
挂了电话,我看着窗外,心里百感交集。张总的这个电话,像是一剂强心针,让我看到了黑暗中的一丝光亮。
晚上,我特意换了身干净的衬衫,去了我们常去的那家私房菜馆。张总已经到了,见我进来,热烈地招呼我坐下。
“陈默啊,你跟老哥说实话,到底怎么回事?是不是跟王建军闹掰了?”张总开门见山。
我苦笑了一下,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,隐去了我和王总之间那些不愉快的细节。
张总听完,重重地一拍桌子:“我就知道!王建军这个人,格局太小!典型的只能共患难,不能同富贵!项目没拿下来的时候,把你当亲爹供着,项目一到手,立马就翻脸不认人。这种事,我见多了!”
他给我倒了杯酒:“兄弟,别往心里去。是金子,到哪都会发光。你这样的能力和人品,离开他那小庙,是他的损失!”
一杯酒下肚,我的话匣子也打开了。我向他倾诉了这些天的委屈和迷茫,包括我和妻子的争吵。
张总安静地听着,等我说完,他才缓缓开口:“陈默,我知道你目前心里不好受。但是,男人嘛,事业上受点挫折不算什么。关键是,家不能散。你老婆说得对,你不能拿整个家去赌。但是,”他话锋一转,“这不代表你就得认怂。”
他看着我,眼神变得深邃:“你手里的那22个客户,就是你最大的底气。王建军最怕的,也就是这个。你目前要做的,不是去报复,也不是自立门户,而是要利用好你手里的牌,为自己争取一个最好的出路。”
那天晚上,我和张总聊了很久。他给我分析了当前的行业形势,也给我提了许多中肯的提议。他甚至表明,如果我去了新的公司,或者自己创业,他的业务,肯定会第一时间转给我。
张总的这番话,让我重新燃起了斗志。但与此同时,也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,那些我和王建军一起从泥潭里爬出来的日子。
我记得公司成立的第一年冬天,特别冷。我们接了一个小活,要去一个偏远郊区的工厂做设备调试。那天下了很大的雪,车开到一半就抛锚了。我和王建军,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工厂。等调试完设备,已经是深夜。我们错过了最后一班回城的车,就在工厂旁边找了个小旅馆住下。房间里没有暖气,我俩就穿着羽绒服,挤在一张床上,冻得瑟瑟发抖。
那天晚上,王建军跟我说了许多。他说他从小家里穷,被人看不起,他发誓必定要出人头地。他说他看中我,就是由于我身上有股不服输的劲,跟他一样。
“陈默,”他当时抓着我的手,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,“你信我,只要我们兄弟俩齐心协力,不出五年,我们必定能把公司做大做强!到时候,我让你当副总,给你股份,我们一起敲钟上市!”
他的话,在那个寒冷的冬夜,像一团火,温暖了我,也点燃了我所有的激情。从那天起,我真的把他当成了可以托付一生的兄弟。
还有一次,为了磕下一个大客户,我们陪着对方的采购总监喝酒。那个总监是出了名的能喝,也喜爱灌别人酒。王建军那天肠胃炎犯了,不能喝酒,就一直给我使眼色。我二话没说,端起酒杯,一杯接一杯地干。白酒、红酒、啤酒混着喝,到最后,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。只记得最后客户签单的时候,我趴在桌子底下,吐得昏天暗地。
是王建军把我背到医院的。在急诊室里,医生说我是急性酒精中毒,再晚来一会儿就有生命危险了。我躺在病床上输液,王建军就坐在旁边守着我,一夜没合眼。第二天早上我醒过来,看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,心里特别感动。我觉得,能有这样一个肯为你挡事、也值得你为他卖命的兄弟,值了。
那些年,我们一起经历的困难,一起分享的喜悦,太多太多了。我怎么也想不清楚,那个曾经和我挤一张床、背我去医院的兄弟,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个为了利益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我的商人?
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吗?还是说,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看懂过他?
这些回忆,像潮水一样涌来,让我感到一阵窒息。我曾经那么信任他,甚至把他当成我人生的导师和奋斗的榜样。可现实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。
从私房菜馆出来,我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很久。晚风吹在脸上,有些凉。我掏出手机,翻出王建军的号码,犹豫了很久,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。我知道,一切都回不去了。我们之间,只剩下利益的博弈,再无兄弟情分可言。
而那22个客户,就是这场博弈中,我唯一的筹码。我必须小心翼翼,走好每一步。这不仅关系到我的未来,也关系到我整个家庭的命运。
第5章 第三方的声音
和张总见过面后,我的心态平稳了许多。我不再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,而是开始冷静地思考自己的下一步。我列了一张清单,上面是那22个核心客户的名字,我详细标注了每个客户的合作情况、关键联系人、以及他们对我们公司平台的依赖程度。
做完这些,我发现,正如林悦所担心的,这22个客户里,至少有一半是高度依赖公司现有平台和技术支持的。就算他们念着我的旧情,也很难轻易地把业务转出来。而另一部分,虽然更看重我个人的服务和解决方案,但要让他们下定决心更换供应商,也需要一个强劲的理由和一个值得信赖的新平台。
我意识到,我不能冲动。我需要一个局外人的、更客观的提议。我想到了我的大学同学,李峰。
李峰和我是一个宿舍的兄弟,毕业后也进入了同一个行业,但走的是和我完全不同的路。我一头扎进创业公司,信奉“爱拼才会赢”,而他则一直在几家大型外企之间跳槽,追求的是职业规划和工作生活的平衡。他目前是一家知名外企的市场总监,是我们这群同学里混得最好的之一。
我约了李峰在一家我们大学时常去的大排档见面。夏夜的风带着一丝燥热,冰镇啤酒的泡沫在杯中翻滚,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和烧烤的香气。这种熟悉的烟火气,让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。
“说吧,什么事能让你这个大忙人主动约我?”李峰夹了一口花生米,笑着问我。
我把杯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,将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告知了他。李峰一直安静地听着,没有插话,只是偶尔点点头。
等我说完,他沉默了很久,然后才缓缓开口:“默子,这事儿,搁谁身上都憋屈。王建军这事办得,的确 不地道。”
“我就是想不通,”我有些激动地说,“我们当初是怎么过来的?目前公司好了,他怎么能……”
“兄弟,你还没看清楚吗?”李峰打断我,“你跟王建军,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。你把他当兄弟,他把你当什么?一个打江山的合伙人。目前江山打下来了,需要的是守江山的人。在他眼里,你这种‘功高震主’的‘功臣’,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。留着你,他怕你尾大不掉;放你走,又怕你带走他的命脉。所以他才会在最后问你客户的事。”
李峰的话一针见血,比张总说得更加赤裸裸。
“那我该怎么办?”我问道,“张总提议我利用好手里的客户,为自己争取最好的出路。可我……”
“张总说得没错。但怎么利用,是个技术活。”李峰给我满上酒,“你那个‘22个’的回答,很美丽,既震慑了他,又没把话说死,给自己留了余地。目前,球在你脚下。”
他看着我,认真地分析道:“你有三条路可以走。”
“第一条,也是最解气的一条,就是带着核心客户,投奔王建军的死对头。以你的能力和手里的资源,找个高管的位置不成问题。这样一来,你既有了新工作,又能狠狠地恶心王建军一把。”
我摇了摇头:“这么做,太绝了。行业圈子就这么大,我不想把自己的名声搞坏。”
“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。”李峰笑了笑,似乎早就料到了我的答案,“你就是心太软。那就第二条路,自己创业。张总不是说支持你吗?你可以先拉着几个最铁的客户出来,成立一个工作室,慢慢做大。这条路最辛苦,风险也最大,但一旦成功,你就彻底翻身了。”
我想到了林悦那张梨花带雨的脸,和她说的“拿我们这个家去赌”的话,心里又是一沉。
“我老婆……她不同意。”我低声说。
“那就只剩下第三条路了。”李峰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,“找王建军谈判。”
“谈判?”我愣住了。
“对,谈判。”李峰肯定地说,“他目前最怕的,就是你把客户带走。你手里的22个客户,就是你最大的谈判筹码。你可以回去找他,不是为了复职,而是为了一个‘和平分手’的协议。”
他给我仔细分析:“你可以跟他提条件。第一,把你那部分未到期的期权,按照上市后的预期价值,而不是目前的估值,重新计算一个价格,让他一次性买断。第二,要求他给你一份书面的、带有公司公章的‘竞业限制豁免协议’,确保你离开后可以自由择业。第三,也是最重大的,你可以承诺,在未来半年或一年内,不主动去策反那22个客户。作为交换,他需要支付你一笔可观的‘顾问费’或者叫‘分手费’。”
我被李峰的思路震惊了。“这……他会同意吗?”
“他会的。”李峰的语气超级笃定,“由于对他来说,这是成本最低的解决方案。损失一点钱,买一个心安,买一个平稳过渡,对他未来的上市计划至关重大。跟损失掉一半核心客户相比,这点钱算什么?商人逐利,他会算这笔账的。”
“可是,”我犹豫道,“这么做,我心里这口气……咽不下去。”
“默子,成年人的世界,里子比面子重大。”李峰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,“争一口气,把自己和家庭都拖入泥潭,值得吗?你目前最需要的,不是报复的快感,而是一笔实实在在的钱,让你能安稳度过这段转型期,让你老婆孩子安心。有了这笔钱,你才有底气去从容地规划未来,是去一家好公司,还是等时机成熟了再创业,主动权都在你手里。”
“你记住,最好的报复,不是把他拉下来,而是让自己站得更高,让他只能仰望你。到时候,他只会后悔当初为了省那点钱,放走了你这么一尊大佛。”
李峰的一番话,如同醍醐灌顶,让我茅塞顿开。我一直陷在被背叛的愤怒和委屈里,想的都是如何证明自己,如何出一口恶气。却忘了,我第一是一个丈夫,一个父亲,我需要为我的家庭负责。
那天晚上,我们喝了许多酒,聊了许多。从大学时的青涩梦想,聊到如今的中年危机。我发现,这些年我一直埋头赶路,却很少抬头看天,也很少听取别人的意见。我的世界,被工作和所谓的“兄弟情”填满了,变得狭隘而偏执。
回家的路上,我吹着晚风,脑子却异常清醒。李峰为我推开了一扇新的窗户,让我看到了解决问题的另一种可能。或许,这才是最成熟,也最理性的选择。
回到家已经很晚了,林悦还没睡,在客厅里等我。见我一身酒气,她皱了皱眉,但没有像以前那样责备我,只是起身去厨房给我倒了杯蜂蜜水。
“跟朋友喝酒了?”她轻声问。
“嗯,见了李峰。”我接过水杯,喝了一口,甜丝丝的,很暖胃。
我看着她,鼓起勇气说:“悦悦,对不起。这些年,辛苦你了。”
林悦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。她转过身去,不想让我看到她的眼泪。
“我们……好好谈谈吧。”我说,“关于未来,我有一些新的想法。”
那个夜晚,我和林悦在客厅的沙发上,聊了很久很久。我把李峰的提议和盘托出,也坦诚了自己之前的幼稚和冲动。林悦安静地听着,眼神从最初的惊讶,慢慢变成了理解和释然。
最后,她靠在我的肩膀上,轻声说:“陈默,我支持你。不管你做什么决定,我都支持你。我只是不希望你再像以前那样,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,把自己逼得那么紧。”
那一刻,我感觉心里那块最沉重的石头,终于落了地。家人的理解和支持,比任何客户资源都更加宝贵。
第6章 平静的交接
下定决心后,我反而平静了下来。我没有立刻去找王建军,而是花了两天时间,做了一份详细的方案。这份方案的核心,就是李峰提议的“和平分手”协议。我仔细计算了期权在不同估值下的价值,参考行业惯例草拟了一份“客户平稳过渡合作协议”,并明确了我愿意提供的协助和需要对方支付的对价。
做完这一切,我给王建军的秘书打了个电话,预约了见面时间。
再次走进王建军的办公室,我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。没有了愤怒和委屈,只剩下商人的冷静和理智。
王建军看到我,似乎有些意外,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。他依然是那副老板的派头,示意我坐下。
“想通了?准备回来上班?”他半开玩笑地问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。
我笑了笑,将手里的文件放到他的办公桌上。“王总,我不是来复职的。我是来跟您谈谈,关于那22个客户的后续安排。”
听到“22个客户”,王建军的眼神立刻变了。他拿起文件,仔细地翻阅起来。办公室里很安静,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。他的表情随着内容的深入,不断地变化着,从最初的警惕,到中途的惊讶,再到最后的凝重。
他花了足足二十分钟,才把那份不算厚的方案看完。
“你这是……什么意思?”他放下文件,抬头看着我,眼神复杂。
“我的意思很简单。”我平静地直视着他的眼睛,“王总,我们共事五年,我对公司有感情,也希望公司能发展得更好,顺利上市。这些客户,是公司最重大的资产,我不希望由于我的离开,给公司造成任何动荡和损失。”
“所以,我提议,我们签订一份合作协议。在未来一年内,我作为公司的‘外部顾问’,协助新接手的同事完成所有核心客户的平稳过渡。我会亲自出面,向客户解释情况,引荐新的负责人,确保业务不受影响。作为回报,公司需要支付我一笔顾问费,并且,将我尚未行权的期权,按照您之前提到的‘上市后预期’,进行现金结算。另外,我需要一份正式的竞业限制豁免证明。”
我把我的诉求,清晰而冷静地一条条陈述出来。
王建军沉默了。他靠在椅背上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,眼睛微眯着,像一只在评估风险的狐狸。
我知道,他正在飞速地计算这笔交易的得与失。
过了许久,他才缓缓开口:“陈默,你变了。变得……让我有些不认识了。”
“人总是要成长的,王总。”我淡淡地回答。
“你提的条件,很苛刻。”他说,“期权按上市预期结算,这没有先例。”
“凡事都有第一次。”我寸步不让,“王总,您是个清楚人。这笔钱,跟失去一半核心客户相比,哪个更划算,您心里有数。您要的是公司平稳上市,我要的是一个对我过去五年付出的合理交代。我们各取所需,对谁都好。”
我又补充了一句:“当然,您也可以选择拒绝。那样的话,明天一早,张总他们几家公司的解约函,可能就会送到您的办公桌上。到时候,您再想补救,付出的代价恐怕就不是这点钱能解决的了。资本市场,最看重的是什么?是稳定的业绩和增长预期。核心客户大量流失的消息一旦传出去,对您的上市计划会是多大的打击,您比我更清楚。”
这是我的底牌,也是我最后的通牒。
王建军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,他死死地盯着我,仿佛想从我脸上看出一丝动摇。但我没有,我的内心一片平静。由于我知道,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。
最终,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。
“好。”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,“我同意。协议让法务部看一下,没问题就签。”
走出王建军办公室的那一刻,我没有感到复仇的快感,也没有胜利的喜悦。心里反而有些空落落的。我亲手为自己和王建军的“兄弟情”,画上了一个用金钱衡量的句号。从今往后,我们之间,再无情分,只剩交易。
接下来的一个月,我以“外部顾问”的身份,回到了那间熟悉的办公室。同事们看我的眼神很复杂,有同情,有敬畏,也有疏远。我不在意这些,只是按部就班地履行我的职责。
我带着接替我的项目总监小李,一家一家地拜访那22个客户。我向他们坦诚了自己离职的实际,并真诚地感谢他们过去的支持。然后,我用我所有的专业知识和对客户的了解,协助小李尽快熟悉业务,建立信任。
张总见到我的时候,私下里问我:“兄弟,真就这么算了?太便宜王建军那小子了!”
我笑了笑,把我的想法告知了他。张总听完,沉默了很久,最后拍着我的肩膀说:“陈默,你长大了。比我想的,更有大将之风。你放心,后来不管你在哪,老哥都认你这个朋友。”
最后一个客户交接完成的那天,我把所有的资料都整理好,放在了小李的桌上。办公室里的人都下班了,只剩下我一个。我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华灯初上的城市,心里感慨万千。
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,最后看了一眼那盆依旧茂盛的绿萝。然后,我关上灯,轻轻地带上了门。
这一次,当我走出这栋写字楼时,心里没有了迷茫和不甘,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释然。
我结束了一段旅程,也即将开始一段新的征程。
第7章 新的航程
拿到那笔远超我预期的补偿款后,我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还清了所有的房贷和车贷。当银行发来贷款已结清的短信时,我和林悦都松了一口气。那种无债一身轻的感觉,是前所未有的踏实。
我没有急着去找工作,而是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。一个真正意义上的、完全属于家庭的假期。我带着林悦和女儿瑶瑶,去了我们一直想去但总没时间去的海边。
在沙滩上,我陪着瑶瑶堆城堡、捡贝壳,看着她咯咯地笑,跑向被海浪追逐的妈妈。夕阳下,我们一家三口的影子被拉得很长。林悦靠在我的肩膀上,轻声说:“陈默,我好久没见你这么笑过了。”
我搂着她,看着远处的海天一色,心里一片宁静。我意识到,过去的我,就像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,被工作、业绩、还有那份虚无缥缈的“兄弟情”抽打着,身不由己。直到被狠狠地摔在地上,才终于停了下来,看到了身边被我忽略的景色。
假期结束后,我开始认真规划我的未来。几家猎头公司联系了我,其中不乏行业内的龙头企业,开出的职位和薪酬都相当诱人。李峰也向我抛来了橄榄枝,希望我能去他的公司,和他并肩作战。
但我都婉拒了。
经过这次事件,我深刻地清楚了一个道理:为人打工,无论做到多高的位置,命运的缰绳始终握在别人手里。我不想再重复过去的故事。
我和林悦商量后,决定用剩下的一部分钱,注册一家属于自己的咨询公司。规模不大,就从我最擅长的项目咨询和客户关系管理做起。我不再追求规模和速度,而是想做一个“小而美”的公司,一个能让我自己掌控节奏,平衡好工作和生活的公司。
林悦超级支持我的决定。她辞去了之前那份清闲的行政工作,主动承担起公司的财务和后勤。我们把家里的书房改造成了办公室,两个人,一台电脑,一部电话,我们的事业,就这样开始了。
创业的道路远比想象的要艰难。没有了大公司的平台光环,一切都要从零开始。我放下过去“陈总”的架子,像个新人一样去跑市场,去跟人谈合作。吃闭门羹是常有的事,被人轻视和质疑也是家常便饭。
但我的心态很好。由于我知道,我不再是为别人而战,而是为自己的家庭,为自己的未来而奋斗。每一次小小的成功,都能给我带来巨大的满足感。
张总成为了我的第一个客户。他不仅把公司一部分咨询业务交给了我,还主动帮我介绍了不少朋友。他说:“我投的不是你的公司,是你这个人。”
靠着口碑和专业,我的客户慢慢多了起来。虽然赚得没有以前多,但每一分钱都来得踏实、自由。我有了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。我可以每天接送女儿上幼儿园,可以参与她的每一次家长会,可以在林悦生日的时候,亲手为她做一顿晚餐。
我们的争吵变少了,笑容变多了。家里的气氛,也变得越来越温馨。
一年后,我的小公司已经步入正轨,甚至还招聘了两名员工。办公室也从家里的书房,搬到了一个租金不贵但环境很好的创意园区。
有一天,我正在和新团队开会,讨论一个新客户的方案,无意中从手机新闻上看到了一个消息:我之前那家公司,由于核心业务增长乏力,上市计划被迫中止。新闻配图里,王建军的头发白了不少,显得苍老而憔悴。
我看着那张照片,心里没有一丝波澜。没有幸灾乐祸,也没有同情。他和我,早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。他的成败,与我无关。
关掉新闻,我抬起头,看到窗外的阳光正好,洒在我的新团队成员们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上。我笑了笑,继续说道:“好了,我们接着讨论方案的第三个要点……”
我知道,属于我的那艘船,已经告别了旧的港湾,正迎着风,驶向一片更广阔、也更自由的海洋。而这一次,掌舵的人,是我自己。
第8章 二十二个朋友
又是一个寻常的周五下午,我处理完手头的工作,准备提前下班去接瑶瑶放学。手机突然响了,是一个久违的号码,备注显示着“小李”。
小李,就是一年前接替我工作的那位项目总监。
“陈哥,没打扰你吧?”电话那头,小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和犹豫。
“没有,怎么了?”我有些意外。自从我离开后,为了避嫌,我和公司的前同事们几乎断了联系。
“那个……陈哥,我……我上周也从公司辞职了。”小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。
我并不惊讶。自从公司上市失败后,我就听说内部动荡不断,走了许多人。
“王总他……哎,一言难尽。”小李叹了口气,“公司目前乌烟瘴气的,人心都散了。我实在待不下去了。陈哥,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,谢谢你。谢谢你当初那么尽心尽力地带我,把那么多宝贵的经验都教给我。要不是有你打下的好底子,我这一年也撑不下来。”
“别这么说,那也是你的努力。”我安慰了他几句。
挂了电话,我心里有些感慨。一年过去了,物是人非。王建军当初为了节省成本,为了所谓的“内部管理”,赶走了我这个“开拓者”,换上了他认为更听话、更便宜的“守成者”。可他忘了,江山,是需要不断开拓才能守住的。当市场环境变化时,守是守不住的。
正想着,手机微信突然弹出了一个群聊邀请。是张总发起的,群名叫“陈默的朋友们”。我点进去一看,愣住了。
群成员列表里,赫然是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。老王、刘总、孙经理……他们都是我当年那份名单上的22个核心客户。
“欢迎陈总归队!”张总发了一个大大的红包,后面跟着一排欢迎的表情。
“陈默,你小子可算露面了!这一年多死哪去了?”
“就是,还以为你发了大财,不认我们这帮老朋友了呢!”
“听说你自己干了?公司在哪?改天去给你捧场!”
看着屏幕上一条条热烈洋溢的消息,我的眼眶有些湿润。我这才清楚,张总他们拉这个群的用意。他们不再是我的“客户”,而是以“朋友”的身份,重新接纳了我。
原来,我当初的选择,不仅为我赢得了一份体面的离开和创业的启动资金,更重大的是,为我赢得了人心。我没有由于被背叛而选择报复,没有把他们当成反击的工具,而是尊重了他们的利益,妥善地完成了交接。这份真诚和担当,他们都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。
我发了一段语音到群里:“谢谢大家还记得我。公司刚起步,不成敬意,改天我做东,请大家好好聚聚!”
群里又是一阵欢呼。
那天晚上,我和林悦说起这件事,她靠在我的肩头,笑着说:“你看,好人还是有好报的。你当初的善良和格局,没有白费。”
我紧紧地抱住她。是啊,我失去了王建军那个所谓的“兄弟”,却收获了二十二个真正的朋友。我失去了一个看似光鲜的职位,却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、充满希望的事业,和一个更加温暖和睦的家庭。
回头看,那场被辞退的风波,像是我人生的一个急刹车。它让我摔得很痛,但也让我有机会停下来,看清了方向,也看清了身边的人。
我不再执着于那些失去的,而是更加珍惜目前所拥有的。我知道,人生的航程还很长,未来还会有风浪。但这一次,我不再孤单。我的船上,有挚爱的家人,有信赖的朋友,还有一颗经历过风雨后,变得更加平静而坚韧的心。
这就够了。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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